第九章
进门之前，汪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这句话早在她心里被压得太久了，她用了一万座山压住它，生怕一不留神，它就从哪个不起眼的缝隙里钻出来，她得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它，一下都不能放松警惕。
“你的人生，至今为止，有过什么想而不可得的人或者东西吗？”叶昭觉终于忙完了，她坐下来，真诚地看着齐唐，头一次，她的眼神像大人看着孩童一般，“我猜你没有过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她取下头盔问。
邵清羽坐在广场的长椅上，看着不远处一群大妈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。
汪舸说到做到，在邵清羽到车行之前，他已经把小房间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了，这下应该不会再被她嫌弃了吧。
忽然间，他听到叶昭觉说：“因为我们太不匹配了。”
普通的三居室，二十世纪末的装修风格，朴素的家具电器，沉闷寡言的父亲，身体虚弱、常年病恹恹的母亲，还有整天碎碎念的奶奶……
当着一家之主邵凯的面，姚姨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：“哎呀，一转眼清羽就这么大了，算起来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吧？哎呀，岁月不饶人，我刚进门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。”
“哪有女生会不喜欢你。”叶昭觉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。
“无论如何，请你包涵一个贫穷的人残存的这点儿自尊吧。”叶昭觉双手交叉，对齐唐深感抱歉，她知道，在任何人看来她都实在是，太愚不可及了。
于是她说话也没太客气：“你刚进我家门的时候，自己也还是个小姑娘呢，虽然怀着身孕。”
他看着叶昭觉，像是看着一件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瑰宝。
邵清羽最受不了姚姨这副嘴脸，你又不是我亲妈，搞得那么熟干什么。
午休时间过后，她悄悄地闪进书房，小声地打了一个电话：“小李，我是姚姐……对，就是上个星期去你们那儿看过房子的……对，考虑过了，那下午我过去，当面再谈。”
“晚上去我家，你可不能是这种态度啊。”汪舸忧心忡忡地说。
齐唐记起上次在她家看到的那个包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。
姚姨缓了缓，表示自己不跟孩子计较，又说到原先的话题：“清羽交了新男朋友吧？有好几次我看到那男孩子送你到门口，下次叫进来坐坐，让我和你爸帮你一起看看呀。”
她想起他从前那位超难伺候的女友，虽然德行恶劣，但外表的确美艳动人。
“那……”汪舸下定决心，豁出去了，“你对我家……是什么看法？”
开店以来，叶昭觉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，早出晚归，挨床就睡。
家人没有问过他原因，归根结底，也是因为对那一两个姑娘印象不深，分了就分了，也不值得遗憾。
“我一眼看中的是那只中号，我问了价格，对于我来说很沉重，但我知道对于清羽来说真的不算什么，于是我兴致勃勃地背上它，走到镜子面前，你猜我看到了什么？”她笑了笑，很苦涩的样子，“我看到一个狐假虎威的自己，一个装腔作势的自己。
“我留学的时候又不是没打过工，你少看不起我。”
事实上，邵清羽并不是汪舸带回家的第一个女朋友。
“原因就是你说的，我们不匹配？”齐唐冷冷地问，“你是封建时代的人吗？”
姚姨没料到她讲话这么难听，被她呛得一时不晓得要怎么还击。
他的声音很温柔，像是要把一个秘密埋进很深很深的土壤里。
邵凯并不想干涉这两个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。
叶昭觉转过头去看着他，四目相对了很久，彼此的眼神里都有无限深意。
齐唐的怒气消散了，他的心里，变得非常非常柔软，从来没有过的这种感觉，让他很难受，不舒服，甚至自我厌弃。
叶昭觉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，倒也并不惊慌，她要用“物化”的方式来让他理解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。
邵清羽微张着嘴，可是却说不出话来。
“叶昭觉，我不着急，你也还很年轻。我们再给对方一些时间慢慢想好吗？”
“我当然也喜欢你，非常喜欢。”叶昭觉笑了笑，这么久了，她终于讲出来了。
齐唐怔住了，紧接着，他明白了，这是一个延时了的回答。
邵清羽站了起来，她发现自己最近脾气比以前更差了，现在已经到了听谁说话都想揍人的程度，比如汪舸说的这几句话，就让她想要扇他两耳光，当然，她没有付诸行动。
可是这一枚不起眼的30分的小钻戒，却是她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。
齐唐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讲这件事情的含义，却还是耐着性子让她啰里啰唆地说完了，最后他忍无可忍，负气般说道：“有什么匹不匹配的，一个包而已，明天我叫人买十个送过来！”
“叔叔阿姨再见，奶奶再见。”邵清羽笑眯眯地向长辈告别，转身跨上了汪舸的摩托车，绝尘而去。
近段时间以来，邵清羽总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，尤其是在一家人同桌吃饭时，这种感觉更加明显。
六层楼！
“来做客还买那么多水果，现在的年轻姑娘这么懂礼数的可不多啊……”
她的胃口大不如前了，以前在公司时，她可以轻轻松松干掉一个六寸的三明治。
她放下了刀叉，定了定神，知道今晚注定是自己人生中非同寻常的一晚。
他笨手笨脚地打开盒子，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指环，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钻。
我是如此的拙于表达，我所经历过的时间和万物，真正能够算作美好的，并不多，所以才会对你如此珍而重之。
“是啊，说是家里很有钱的大小姐，居然没一点儿架子。”
“我说了，真的不用。”汪舸无奈地看着她。
天黑之后，他跨上摩托车，邵清羽跟着跨了上去，她的动作比起刚和汪舸在一起时那种笨手笨脚的样子已经熟练太多。
齐唐约她吃饭约了好几次她总是说没时间，逼得齐唐只好坐在她店里叫餐厅的外卖，顺便还得揽下乔楚那份活儿，帮着收银。
叶昭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，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，自顾自地继续讲：“前阵子，简晨烨从法国回来，送了我一份礼物，我不用拆就知道里面是什么。可是你看，我一次都没有背过。”
随着关门声响起又归于宁静，邵凯久久没有回过神，清羽说的话，让他既生气又痛心。
“真是屈才啊，”时间一长，叶昭觉在齐唐面前也就没有从前那么拘谨了，“真是难为您了。”
“很多时候他们说着同一个词语，其实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。”齐唐开始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，“叶昭觉，我们跑题了。”
“什么看起来，这是事实。”叶昭觉嗤鼻一笑。
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，被尊重，被爱护，被一家人善待，她有点儿感动。
齐唐实在憋不住笑：“叶昭觉，你可不能这样物化我们之间的感情啊，哈哈哈。”
他把切好的这一份推到叶昭觉面前，示意她先吃。
此刻，她有种空前绝后的震惊。
汪舸继续说：“30分，我也知道太小了，委屈你了。我记得有一次你说过，在卡地亚看到一款钻戒很喜欢，我也去看过……对不起，太贵了，我暂时可能没法给你那个。”
他说到后面，笑了笑，玩笑的成分大过自卑。
他站起来，走到她面前蹲下，抬起头看着她，捧着她湿漉漉的脸。
事实证明她选择这家店面是非常明智的，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，生意很火爆。不过因为她是新手，乔楚又偶尔有其他事情不能来帮忙，她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。
邵清羽好不容易喘顺了气，直起腰，抬起头。
眼泪浸透了她的脸。
汪舸一家人留了又留，见实在留不住便送了又送，就连他那木讷的父亲也难得地开口讲了几句：“下次再来玩啊，小邵……”
全家人想到这一点都很振奋。
不用她说，汪舸也猜得到大致原因，一定又跟她那位难缠的继母有关，但他并不想知道细节，三天两头听女友抱怨和“吐槽”是男生最厌烦的事情。
邵清羽把筷子一摔，心里骂了一声：好啊，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！
“可是，也就只能停在这里了。”她抱歉地笑笑。
邵清羽记得，除了以前去叶昭觉和简晨烨住的那个安置小区之外，她从来没有穿着高跟鞋爬过这么多楼梯。她中间休息了两次，好不容易爬到汪舸家门口，她气喘吁吁的，腰都直不起来了。
她愣住了，站在她身旁的汪舸也愣住了，父母和奶奶，都穿得特别正式。
外送的牛排已经冷了，叶昭觉将它们送进微波炉加热。此刻，喧嚣了整天的店终于清静下来，齐唐关掉了大部分的灯，只留下小小的一盏。
“气死我了！去他的！”邵清羽进门把包一甩，看都没看周遭一眼，“我真是受够了。”
的确是太小了，她的首饰盒里有好几枚平时戴着玩的宝石戒指，都比这个昂贵、耀眼得多。
恍惚之间，齐唐觉得那个一脸倔强的高中女生又回到了他眼前。
“道什么歉啊！”邵清羽的火气比谁都大，“我就这德行，就这么没家教，你们一家人慢慢吃，我就不坐在这儿碍眼了。”
更何况，她心里知道，虽然开店时，自己咬碎了牙也没有向他借钱，但是除了金钱之外，她受他的关照实在太多太多，多到差不多快要心安理得了。
倒是邵凯，不悦地瞟了女儿一眼，宠爱归宠爱，但这个丫头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。
她一把夺过盒子，自己拿出戒指套在手指上。
看得出邵清羽是真的动了气，汪舸只得收声，领着她上楼。
叶昭觉毫不畏惧他故意刁难：“就是用安卓的数据线没法给苹果手机充电的意思。”
小时候夹在书页中的树叶和彩色糖纸，到处收集而来的美少女战士和哆啦A梦的贴纸，如果可以倒回到童年，我愿意把这些都送给你。
“但如果，你依然愿意和我结婚的话，由我向你求婚。”汪舸静静地说。
汪舸停下车的时候，邵清羽发现这儿离自己家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。
到了小区门口，汪舸说什么也不准家里人再送了。
她走到水槽前，边打开水龙头洗碗，边说：“我身边的人都知道，简晨烨知道，但他从前没有办法买给我。邵清羽也知道，所以有一年我生日，你知道，曾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，她带我去了LV，叫店员把这款包大中小三种尺寸都拿给我试一下。
从邵清羽小时候起，这两个人就开始明争暗斗，今天你整我一下，明天我告你一状，他实在是疲于两头安抚，更何况他现在年纪大了，更加不愿意再多掺和，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情来，就随她们去闹吧。
“你大概不知道，从我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起，就一直很想很想很想，”她重复了三次这个“很想”来强调她真的“很想”，“有一个Neverfull。”
邵清羽和汪舸双双陷入了沉默，如今，他们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。
“站住。”邵凯被她气得浑身发抖，“你当这个家是什么地方？”
“自作聪明。”齐唐冷笑一声。
她听到这句问话，开门的手停了下来，接着，她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父亲，轻声地，却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见地说：“爸，从十二岁开始，我就没有家了。”
“有一天，苏沁对我说了几句话。”齐唐一边为叶昭觉分切牛排，一边复述了苏沁针对他历任女友做出的总结，“我不否认，看起来确实如此。”
无数个夜晚，当生活从现实层面剥离，她敏感而脆弱的灵魂从疲惫的身体里被释放出来，在那些时刻，她从来不敢说出口，她想念他。
汪舸没有回头：“清羽，我们谈一谈。”
齐唐穿着几千元的衬衣来做打工小弟，谦和有礼地站在收银台前找零给客人，遇上女客人还要附赠微笑。
邵清羽白了他一眼：“你放心，冤有头，债有主，我分得清。”
她不知道，三位长辈在原地看着他们俩远去的身影，看了很久。
汪舸斩钉截铁地否决了：“不用啦，我家没那么讲究。”
这一下姚姨不能忍了，她就势也把碗筷一摔：“清羽你怎么讲话的，妹妹才多大，你当着她讲这些话像什么样子！”
他是凡人，他当然也有过求之不得的经历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，阅历的增长，他知道，那些没有得到的，对他的人生并没有产生多重大的影响。
她的问题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细枝末节。
“我不在乎还要等多久，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你。”
既然谈到邵清羽交往对象这件事，他作为父亲，不得不多问几句：“新交的男朋友？是做什么的？怎么不带回来看看？”
饭桌上另一位小小女士，邵晓曦有些惊恐地看着姐姐，不知道为什么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。
她冲汪舸的家人笑了笑，双手递上水果篮。
“匹配是什么意思？”齐唐明明饿得快要死了，可偏偏还要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纠缠。
姚姨恨恨地望着邵清羽坐过的位子，胸中涌起难以言叙的复杂情绪：幸好我早有准备，这个死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。
可是今天情况有点儿不同。
她不耐烦地怒视着姚姨，而姚姨眼中有种胜利者的神采。
“知道了！你能不能别废话了！”
“看看看，有什么好看啊，就是个正常人。”邵清羽怒火中烧，姚姨这个多事的八婆，等这个机会肯定等了很久了，她索性把话说得更难听点儿，“这么喜欢看，等你们自己的女儿交男朋友了，让她天天带回来给你们看啊。”
“我再跟你讲一次，你要是觉得不舒服，随时可以走，不用顾忌什么啊。”汪舸从来没有这么啰唆过。
她双目璨亮如同寒星。
“汪舸，你听清楚。”她面色沉静，语气平和，像个大人该有的样子，“我邵清羽，的确有一大堆毛病，我也确实曾经仗着自己的家世，对别人说过一些不好听的话，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。但是我可以凭着我的良知说，我从来没有因为哪个男生不够有钱，而不去喜欢他，或者想要跟他分手。
“挺好的姑娘，一点儿都不挑食，夹什么给她就吃什么。”
对于汪舸来说，那个下午过得既短暂又十分漫长，他没有心情和车行里的伙伴们谈事儿，也没有意愿和邵清羽做过多的交流。
但谁都没有再继续说话。
汪舸决定不兜圈子了，死就死吧：“我家条件真的挺普通的，我从前想，找个工薪阶层的女朋友就差不多了，没想到会认识你，也没想到你家那么有钱，更没想到你会跟我提出结婚，所以我带你来我家看看，想让你自己打消这个念头。今天你也看到了，就是这么个情况，你要觉得不合适，不想再在一起了，直接告诉我，没关系，我能承受。”
有些时刻，她甚至会怪自己，既然你那么虚荣，那么执着于物欲，何必还要摆出一副“我要依靠我自己”的欠揍模样？
“怎么了啊？”邵清羽是真的摸不着头脑，“你一向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啊。”
她摇了摇头：“不能空手去别人家做客，这是我妈妈去世之前教我的。”
虽然眼前这一幕有种莫名的滑稽，但邵清羽却感觉自己心中原有的戾气被抚平了。
她想起自己中午离开家时说的那句话，“从十二岁起，我就没有家了”，她又看着自己的手，但是现在，不一样了。
叶昭觉俯下身去拿出两个白瓷盘，“你这么聪明的人，”她打开水龙头冲洗盘子，“难道不明白”，用干净的布擦干盘子上的水，“我为什么”，，转过头来，定定地望着呆若木鸡的齐唐，“不能和你在一起？”
可是我没有办法呀，她望着齐唐，眼泪缓缓地流下来，想止却止不住。
她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碗盘，把该倒掉的食物倒进垃圾桶，还能再吃的用保鲜膜包上，放进冰箱，她一边做这些事情，一边说：“如你所知，我一直很穷。从小到大，因为这个原因我吃了不少苦。当然，比我更穷的人多的是，我之所以会吃那么多苦，是因为我有着与自己的经济条件毫不相符的欲望。”
可是如今我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，母星的飞船还没有来，或许今生也不会来。
在她之前，他也曾交往过一两个女生，后来也说不清楚为什么，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性格不合吧，反正就不了了之了。
汪舸端着两杯星巴克走过来，在她身边坐下，好半天没有说话。
“从来没有。”
他的情绪游离在车行之外，落在即将到来的那顿晚餐上。
汪舸从衣服口袋里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绒盒。
她不预备再继续逃避，因为齐唐显然不是一个凡事都好商量的人。她曾是他的助理，见过他和颜悦色与员工没上没下的样子，也见过他雷霆震怒，在会议室里把苏沁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。
邵凯也沉下脸：“清羽，成何体统！你快给阿姨和妹妹道歉。”
“我知道，很难讲得清楚，我的性格……”齐唐叹了口气，“很多事情，我也不愿意讲得太清楚。更何况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，本身就是很悲哀的。”
吃过晚饭，休息了一会儿，邵清羽要走了。
“齐唐啊……”她低沉地，轻声地叫他的名字，让这夜晚因此蒙上了浓厚的悲伤气息，“齐唐，我不喜欢勉强。”
打烊之后，他们俩开始吃晚餐。
或许这还不算是爱吧，她爱过简晨烨，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，但现在已经很危险了，她必须悬崖勒马。
邵清羽没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你的逻辑根本就是笑话。”齐唐快气炸了，虽然表面不怎么看得出来，“人与物之间的从属关系，是不可以和人与人相提并论的。”
这时的她，倒真有点儿像一位知书达理的淑女。
叶昭觉气鼓鼓地等着他笑完，从微波炉里取出牛排，用碟子盛好：“吃不吃啊，不吃饿死你。”
“那你又不肯和我在一起？”齐唐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。
我只能学着像大多数地球人一样，适应这个冰冷而现实的世界，这个除了在自欺欺人的语境之外根本不存在“平等”的世界，接受自己的命运并尽最大的能力去真正地理解它，这样一天一天，活下去。
齐唐心中一惊，按照他平时的个性，应该会接一句“我知道”，可是此刻气氛凝重，非常不适合开玩笑，抖机灵。
音乐声停了下来，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动作敏捷地收好东西，三五成群陆续离开。
当汪舸这次说要带女朋友回来时，家里人都很惊讶，毕竟又过了这么长时间，他年纪也不算太小了，如果这次真的能定下来……
汪舸还没叫门，门就打开了，汪奶奶布满皱纹的脸笑得更皱了：“是小邵吧？我老早就听到脚步声了，我耳朵尖着呢。”
尽管这样，一路风驰电掣之后，在汪舸家小区门口的水果店，邵清羽还是不顾汪舸的阻拦，硬是买了一个大号果篮。
叶昭觉心里一动，她对此有深深的共鸣：“是啊，在大部分人看来的所谓的交流，其实只是自说自话，每个人都在讲自己想讲的，也只愿意听自己愿意理解的，那些聒噪的声音根本不配称为对话。”
他们称她为“小邵”，带着明显的时代印记，一种朴素而笼统的称呼，让她觉得十分亲切。
因为先前在自己家中所遭受的待遇，使这份感动变得更加重要。
他光是想象一下邵清羽和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，就觉得胆颤。
就是那种神情，不卑不亢，不怒不喜，一张坚定而顽强的面孔，风霜刀剑纵然可怖，却又能奈我何的面孔。
他们坐在快餐店的廉价餐桌前，没有红酒也没有烛光，各人面前一块已经丧失了最佳食用时间的牛排，以及同样被辜负了的沙拉和汤。
她一边讲，一边发觉，原来要把这些话讲出来，尤其是当着齐唐的面讲出来，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困难。
又过了很久，广场上几乎没什么人了，就连店铺也都打烊了。
一个是妻子，一个是女儿，他夹在中间真是为难得要命。
“邵清羽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，她在试其他的包，我转过身去看着她，你知道吗，那种强烈的对比让我自惭形秽，那是她的世界，我不过是误入其中，所以最后无论她怎么坚持，我都不肯要。我拼命地说我不喜欢，但我其实想说的，”叶昭觉抬起头来，“我和它，不匹配。”
“我怎么敢呢，你那么有钱……”最近收益不错，叶昭觉心情大好，眉飞色舞地跟齐唐斗嘴，“我是很想傍你做金主的哦。”
她跑回自己房间，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，拿起化妆包往手袋里一扔，飞快地跑下楼就要出门。
微波炉“叮”了一声，可他们谁都没有动。
他没有单膝跪地，但言辞无比诚恳：“这是我前两天去买的。我想如果今晚你见过我家人之后，决定分手，那就不用拿出来了。
戴上头盔之前，她又问了一遍：“真的不要买点儿什么东西去吗？鲜花水果？”
挂掉电话，她恨恨地笑了：死丫头，你毕竟还嫩着呢。
“什么看法？”邵清羽皱起眉头，不可思议的样子，“没什么看法啊，挺好的啊。”
汪舸被这种隆重弄得非常尴尬，他不知道怎么解释：“我带她回来，是为了让她打消结婚的念头。”
汪舸知道，家里人都把自己认为最好最庄重的衣服穿上了。